反轉烏托邦。

非著名甜饼生产商。

春(二)

不小心给编辑掉了气死我了……重新发一下。但是之前很多地方是直接在老福特上修改的所以没有存档找不回来了,好气好气好气。



大正au

春(二)

中岛家的次子中岛来弥刚过十六岁生日不久,恰好是对新奇事物感兴趣的年纪,近来只要中岛裕翔在家就要缠着兄长给自己讲留学期间的趣事。饶是中岛裕翔再宠弟弟,讲了几个星期下来也早已不胜烦忧,然而对着写满期望的小脸又次次都做不到拒绝。好在学校的春假即将结束,没过多久中岛来弥便丧气地开始写先前落下的功课和收拾要带回东京的开学行装,将当地土产零食塞了满满一包。


其中便有伊野尾慧送来的一份。


伊野尾慧并没有亲自来中岛宅,而是请家中的下人上门转交,呈上的是深棕色油纸包着的腌制青花鱼,包裹上附有一张薄薄的信笺,上书“来弥 敬启”。中岛来弥只拆开看了一眼便小声惊呼道:“啊,是慧哥哥送来的。”


中岛裕翔正架着副银色细框的眼镜为弟弟改功课。教育改制的风潮掀起,几年前来弥便在书信中提到学校增添了不少自主研修的课程内容,其中更是涉及到诸如哲学的社会科学内容,让学生们很是费脑筋。用来弥的原话复述便是“我怎么知道赫尔巴特主义理论到底是好是坏呢?老师说现在采用的是新——的教育思想,可这和我要做社科作业有什么关系?” 


着实,谈起康德与黑格尔是作为成年人都觉得新奇晦涩的内容,学校课程做了相应的简化,但诸如批判论的核心内容还是涉及到不少,功课当然难做。


中岛裕翔手边一碗茶水已晾至温热却还没顾得上喝一口,暗自内心感叹近些年来世界范围内共同兴起的民主运动发展之快,他随手将书册向前翻了几页想看看之前的内容,却被章节标题下的一行字迹吸引了视线。这行字写得很小,笔划也很虚浮,很难能称之为工整,内容为福泽谕吉所题“欲知事物之理,必须学字,此即急务学问之理” ,他觉得好奇便开口问来弥:“前面的批注也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中岛来弥刚刚不讲究地撕了还没熏制的青花鱼塞在嘴里,被兄长一眼横过去缩了缩脖子模糊不清地道:“不是,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叫伊野尾慧。去年年末买了有冈家的旧宅,住了有一段日子。他帮我看过几次功课……” 想了想又添上一句:“还偶尔给我捎好吃的,总之挺照顾我的。” 


“那他为什么在这里批这句话?” 


“唔,就是为了说服我哲学还是有意思的嘛。”中岛来弥撇了撇嘴,颇为费力地把食物咽下去:“当然我反驳了,他也接受了。”


中岛裕翔觉得好笑,又问:“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中岛来弥理直气壮:“我觉得明显自然科学才更有道理啊!他听到这就说‘好吧,反正都一样’,说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就行了。说起来他明明懂得不少,但还真是个随便的人。 ”


通过接下来和来弥的交谈中岛裕翔得知他前几天在寺院偶遇的那位伊野尾慧确实才搬来不久,父母在东京打理家业,而他送妹妹来修行茶道,顺便在乡下休养一阵子。只是他和来弥相识的场合并非在神社中,而是神社外的山路上。年关前连下两天大雪,雪深能及脚面,天气恰好在元日清晨放晴,更加迎合了瑞雪丰年的好兆头。伊野尾避开前来参拜的人群独自站在路边看雪中的松树,像是觉得积着雪的松果很可爱似的非想摘一颗下来,于是拦下中岛来弥不见外地叫他帮忙,说自己手冻僵了,揣在怀里不能拿出来。


中岛来弥觉得这个人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帮了他,只不过他的动作有点大,导致最后压弯枝丫的积雪全都掉在两人身上。从领口灌进的雪水把他们都冻得发抖,却又忍不住看着对方头发和眉毛上的雪碴大笑,这段起因奇怪的友谊便这样结成了。在之后的相处中中岛来弥发现对方比他大上几乎九岁却没什么兄长做派,反倒总有些新鲜点子供自己胡闹,但往往他只负责出主意,真正的实施还是要落在中岛来弥身上。


“知念先生在家时也常和我们一起出行,总之和慧关系也不错……啊,原来哥哥已经和慧见过面了吗?”


中岛裕翔正诧异来弥是怎么发现的,就见弟弟把信纸转过来朝向他,指了指最后几行:“他叫我提醒你还伞。”


这期间中岛裕翔在跟父亲学习如何处理公事,纸上谈兵和实际操作毕竟有所不同,最初连些简单的工作都让他感到棘手不已,近期终于觉得得心应手些便埋首于练习之中。今天要经由提醒才想起已经让那把借来的雨伞在储藏室躺了一星期之久,他不由从中萌生了一种愧疚之情,将茶水一饮而尽便和要继续收拾行装弟弟告别,寻来那把细心折好的雨伞出门去了。


有冈家的旧宅位处山腰,但自从新建了火车站之后诸如肉铺与衣料店的商铺都向山下集中,所以他们如大部分人一样在山脚处建起了带有和式庭院的新式洋房,沿着铁轨单侧排开。在山中的旧宅有一部分用于出租售卖给前来游玩休沐的旅人,另一部分则彻底荒废了。


时间刚过晌午,海边的山丘并不高,若是游人来登山此刻应该已经登至山顶找到地方歇脚,脚力勤快的则足够走一个来回,故而此刻行人开辟出的小道上鲜有人烟。高大的圆柏排列在道路两侧,将晴日的阳光堪堪掩住,从经过整个冬天的陈旧的绿色中透出生机盎然的嫩青。沿着这唯一一条路走到尽头便可以看到一棵从谷沟中长出的栗树,因常被其他树木遮住光线而显得叶薄枝细,中岛裕翔小时候曾和友人来摘栗子吃,只是这种条件下生长出的栗子自然不会甜,他们都去外面上学后就很少有人来了。


栗树对面就是被伊野尾慧买下的有冈氏旧宅,看起来完整保留了和式建筑。中岛裕翔向女佣报上来意之后便站在门口等候。伊野尾慧出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他的妹妹伊野尾晶,依旧是一副茶室弟子的朴素打扮,脸上的表情显然有些不开心。但看到站在门口的中岛裕翔时又立马恢复了茶会当晚那般羞赧的神色,怯怯地将半边身子藏在兄长身后,说什么也不肯松开兄长的袖口了。


“我正说服这孩子去修茶道课,每天送她出门可都是要费好一番口舌。” 伊野尾慧倒也不急着提还伞的事,迎上前向来客微微一躬身,顺带着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妹妹轻轻拉倒身旁,刻意放缓了语气道:“不过晶看起来很喜欢中岛先生吧,不如请中岛先生帮忙规劝一下?”


“喂……!慧,你!”伊野尾晶的眼神狠狠向身侧剜去,余光看到中岛裕翔时又立马气焰全无,又乖乖低下头去拽住兄长的袖子:“太过分了……”


中岛裕翔一瞬间觉得有些为难,然而伊野尾慧早就好整以暇地揣着手在旁边站好,同他对上视线之后摆出坦荡又无辜的表情。中岛裕翔只好把雨伞揣在怀中,和善地问道:“是叫晶对吧?”


“……是的。”女孩的手指几乎要把兄长的袖角撵烂了。


“那个,要听哥哥的话哦。” 规劝者语气无奈又温和:“晶小姐为我点的茶真的很棒,一定是之前认真练习的成果。而且练习完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吧。”


伊野尾晶深深地垂下头去,又羞又恼的面色上有一瞬浮现出惊讶又哀伤的神情,却在旁人尚未看清之时快速地散去了,再次抬头时凶狠地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只不过后者显然早就习惯了这种不痛不痒的恐吓,在女孩的肩上拍了拍:“好啦,中岛先生的心意也收到了,就不要让师父等太久了。” 


女孩这才从身旁等候的女佣手中接过一只玲珑小巧的包裹,沿着铺着卵石的小路走出院落,快步朝着寺院的方向去了。


“谢谢,真是帮了大忙了,按惯例我是要在门口跟她耗上一刻钟的。”目送着妹妹走远的伊野尾慧伸了个懒腰,削瘦凸起的腕骨从衬衫袖口露出来。看见中岛裕翔还站在原地后发出邀请:“既然来了就还请你一定进来坐坐。”


“那就却之不恭了。” 中岛裕翔把雨伞交给女佣,于是宽敞的院落里只剩他们两人了。


伊野尾慧同他并肩走向内室的方向。沿途同样有一棵栗树,只不过这棵明显更大,树干呈现出精心照料的健壮的棕黑色;一重樱已经开败,从庭院中的樱树枝头透出恹恹的淡粉,倒是树下成片的杜鹃正处花期之中,连成片的火红色花瓣拥簇着盛开。


走到樱树底下时伊野尾慧的脚步顿了顿,手掌搭上挂着残损花瓣的树干爱怜地抚摸几下,道:“不过晶那个水平你也真情实意地夸得出口,一定让她感觉受宠若惊了吧。”


中岛裕翔原本还在构想要怎么就对方妹妹的话题客套一番,走上前看才发现低处的树杈上有只毛色油亮的黑猫在打盹,细长的尾巴搭在身后一扫一扫,伊野尾慧原来是在摸着猫的耳根。被打断了思便脱口而出地“诶”了一声,有点惊讶地问:“晶小姐不是修行茶道很久了吗?”说完又觉得不够礼貌,半晌过去才佯装毫不生硬地添上一句“是来弥说的。”


“要摸摸吗?”伊野尾慧对着他比出口型,指了指闭着眼摆出主人模样的黑猫,看到中岛裕翔摇头否认之后慢吞吞地在脱鞋石上脱下庭院用的木屐,穿过外廊与拉门,盘起腿随意地坐在榻榻米上,道:“她才练多久,况且只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罢了。时不时就要跟我说自己头痛肚子痛不想去修习,想教训一下又要被她凶,说是长兄如父,这也太没有尊严了。”


尽管伊野尾慧口头如此抱怨着,神情却丝毫不见生气,提起妹妹时眼底尽是温情。中岛裕翔礼仪周正地坐在他对面,回想起与幼弟斗智斗勇过往种种,不禁一面附和、一面安慰道:“其实来弥也是这样的,从小就爱和我作对。比自己小几岁的孩子最难管教了,教训又舍不得,宠过头了又是在骄纵他。”


如今已是成人的他语气中满是端庄的长男风范,只是说完才隐约想起来弥提到过伊野尾的年纪,算下来应该比自己也大上三岁,所以刚才那番话套用在他们之间也理应成立,抬头便看见对面的人换了坐姿,正撑着下巴看向他,不知是否和他想到了同一处去,于是避开了这个话题:“伊野尾先生是在东京念书吗,学的是什么?”


伊野尾慧的声音懒洋洋的:“我嘛,念过建筑学。”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中岛裕翔的意料,于是他追问道:“那哲学和文学呢?”


“个人兴趣罢了,看着玩玩的程度。” 说话间伊野尾慧的眼神一直保持着比礼貌稍进一步的玩味,仔细琢磨又捕捉不到其中亲近的成分。他从矮几上的木盘里新取来一只倒扣着的茶碗,反转过来放置在手边。


与茶碗颜色相同的黑色茶壶就摆在不远处的木盘中,照理主人应该为客人斟茶,但伊野尾慧迟迟未动。


中岛裕翔拿不准主意是否该自己动手,今天对方让自己为难的次数似乎太多了。对他“傲慢自大”的第一印象虽是不攻自破,但现如今将伊野尾慧形容为散漫也好,天真也罢,在这天真散漫之间又存在着自信从容带来的突兀的压迫感,这点便与中岛裕翔所见过的其他年长者都不一样,让人更加难以捉摸。他的举动更是能在条框界定的“规矩”与“随意”间的界线上自如徘徊,难怪和满肚子奇思异想的小孩子也处得来。


片刻的踌躇间伊野尾慧已经把茶碗薄薄的杯壁夹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间,斟上茶后又推回给矮桌中间。向他问起留学的经历,中岛裕翔这才从那奇异的感觉中拾回自我,接过茶杯,道了声谢谢。


他自诩并非激进的改革派,只是持相对温和保守的改良主义态度,此时也是先挑着不温不火的内容给伊野尾慧讲,发现对方显露出格外的兴趣才慢慢打开话匣子,细说起他所接触到的新兴人文思潮。当提及诸如新康德哲学、文化主与理想主义的内容时,不由得沉浸在带有浪漫色彩的思辨中,像是数月前还在阶梯教室中听教授讲学,亦或是在咖啡馆中与社团成员辩论,仿佛又回到大洋彼岸的欧陆的留学时代。他记性极好,几乎能把听到、阅读到的每件趣事都复述出来,惹得伊野尾慧屡屡发笑。尤其当说到诗歌时中岛裕翔提到在本土风行的波德莱尔,伊野尾慧稍稍思索了下说更偏爱兰波,问起理由却说不出所以然,便用“波德莱尔也不错,我今晚再读一读可能明天就更喜欢他了”这么随便的一句话糊弄过去,搞得中岛裕翔差点呛到自己。待他发表完长篇大论之后已经口干舌燥,于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兴致勃勃地看向对面。


伊野尾慧从始自终都专注地看着他,在他放下茶杯后递过去一块干净的手帕,反问:“刚才你说‘科学认识是有限界的’,对吧,和来弥跟我提过的看法刚好相反。” 


中岛裕翔还沉浸在回忆中,语间都不觉带上了奕奕神采:“来弥今天早上恰好又跟我提到过这回事,那你怎么看呢?”


“我觉得哲学和科学倒不是很冲突,问题只在于视角。是将人看做元素,行为看做自然产生的结果呢,还是把人看做分别独立的个体、行为看做有意识的选择……之类的,我还没想好。”从初见起中岛裕翔就显得过分成熟,伊野尾慧看着对方此刻难得流露出的孩子气的神情,捧起茶碗润了润嘴唇,半凉的茶汤在黑色釉面的茶碗壁上映出澄亮青翠的光泽,“说起来,来弥和你真像。” 


“长得像吗?”中岛裕翔问,抿着的嘴角微微向上翘,露出个有点惊喜的笑容,“我们确实很像,我小时候差不多就是他现在这个样子。”


“不只长相,性格也很像——聪明,又有自己的见解和立场,这点也很像,让人觉得很成熟。”


中岛裕翔向来都是模范的好学生,加之相貌俊朗,从小到大无论谁见到他都会赞扬一番,长此以往他几乎乍一听便能辨别出对方的赞美之词是出于真心还是客套,却也乐得全盘接受。伊野尾慧的这番说辞尽管中肯普通,但因说出这话的人在初见时便被归为“奇怪”与“特殊”那一类,加之又是有着共同语言的同道中人,所以在现在听来就能够满足虚荣心似的,让中岛裕翔感到自己的耳根微微烧起来。


“时候不早了,今天我要去给晶送饭。” 伊野尾慧起身走到外廊上,蹲下身摸了摸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黑猫,指尖陷在猫咪柔软的毛发里为它顺毛。一边熟稔地从袖中摸出小鱼干喂它,一边回头看中岛裕翔:“晶这孩子很少这么害羞,我估计是觉得中岛你太好看了。”


不知对方怎么能够次次都如此直白,中岛裕翔一时语塞,收起刚才的暗喜、理好外衫的衣摆也走出门去,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垂头道:“叨扰你这么久太不好意思了,我跟你一起去茶室看看晶小姐吧。”


“那就再好不过了,她肯定会很开心。”伊野尾慧爽快地答应,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我刚才一直在想我跟你提的那个想法,现在我大致想好了。中岛你觉得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呢?也就是说我们是真的在自己做选择,还是在被某种’既定存在于世’的事物所支配?”


中岛裕翔略微思考了一下,暂且答道:“我认为是主动的吧。我去留学也好,你要给晶送饭也好,不都是我们在当下自己做出的决定吗?”


“嗯,确实是这样。” 


伊野尾慧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回头看向傍晚的庭院。夕阳正盛,净手钵的水面泛着金色的粼光,主室前樟树与竹子的叶缘透着琉璃般的绿意。火一般的夕照全落在伊野尾的眼里,中岛裕翔看得有点发愣,后知后觉地从伊野尾的言论中嗅到隐约悲观的气息,他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远处的凋零的樱树不再病气,而是被渡上层浅而透明的橙黄,树下杜鹃花仍是如燃烧般灿烂地绽放着。


还是伊野尾慧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接过佣人备好的餐盒,语气是一向的轻快:“走吧,晶要等急了。” 



TBC.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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